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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回 迟暮泣国殇

8个月前 作者:星拱北

前文讲过,屠天是个凡事随心之人,心血来潮,头脑一热,想起一出是一出。他此番之所以会突然冒出来参加赛马,正是因为刚巧路过此地时,听到几位百姓聊天,传言本国郡主沉鱼落雁的美貌,以及马背上的英姿。

描述郡主的那几个酒客,其实没有一个见过佳人真容,但听风就是雨,根据八卦来的一讲,竟也说得栩栩如生。

其中一个酒客清了清嗓子说:“可惜呀,长得再美也不顶用!”

“哦?何出此言?人家又是郡主,长得又美,怎会无用?”

那人看了看四周,手捂在嘴边压低声音说:“我告诉你们啊,刚刚得来的确切消息——咱们这个郡主,生—性—冷—淡,就像是石头做的,不喜异性!”

跟他一桌的众人都瞪圆了眼睛:“啊?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她对男人连看都不带看一眼的!你说,白长那么漂亮了,将来的驸马爷,是幸还是不幸呢?”

“别逗了,这事儿你如何会知道?”

“就是,净瞎掰乎!”

“你看看,我说了你们还不信!告诉你们,我表侄儿,前不久就去参加赛马了。哎,我表侄儿你们还没见过,哪天我把他叫来让你们开开眼,那长的叫一个玉树临风,人间人爱,花见花开!而且,我表侄儿还夺了魁首,王爷都对他大加赞赏,可是那郡主,竟然对他视而不见!就这么...就这么目不斜视地从他面前走过去了!”

从古到今,老百姓的饭桌,其实是个很可怕的场所,不管好话、歹话,很多都是从喝酒吃饭侃大山中传出去的。为了博取别人的注意或崇拜,为了展示自己的阅历丰富、交际甚广,或是纯粹为了不冷场而挑起个新鲜话题,又或是别处听来的消息真就信以为真,这些主观客观的原因,导致聊天中有人断章取义,有人故意夸大歪曲。要么说人言可畏呢?

这个酒客,其实他根本没有什么侄儿,他自己连兄弟都没有。

屠天常常会不声不响将自己纳入人海,倾听人情冷暖,细品美酒佳肴。

那日,他在旁边以闲适的心情,一个人静静喝着酒,前半部分听得心神向往之,后半部分又挑起了他的征服心。酒壶拿起来,没倒在杯中,直接倒在桌上了都没发觉。

他接触过的所有女人里面,的确还从未有如此动如脱兔、静如处子的,还冷感,这样的女人,一下勾起了他的新鲜感。我倒是要看看,她是不是真的冷感!屠天的嘴角漾出一丝成竹在胸的笑意。

“就算是个石头人,我也有能力,让她爱上我。”

他一拍桌案站起来,决定亲自去会会这位不同凡响的郡主。

想要取悦佳人,当然要投其所好,这不正是心魔所擅长的么?

屠天用脚趾头一想都知道,赛马场上脱颖而出,自是上上之选。

马场一见,果然是位令人初见倾心的美人!

屠天特地以黑巾蒙面,只露出一对深邃的眸子。还没怎么放电,余光就发现郡主的眼睛离不开自己了。他心中好笑——这也算冷感呀?顶多只是没遇到过自己中意的男人吧。

待摘下面巾,他更是极其享受郡主微妙的表情变化。那种芳心初动、一脚陷入情海的表情,他再熟悉不过了。就这样,他的计谋也“得逞”了,不费吹灰之力就博得了郡主心。

是的,在女人的情感面前,屠天向来所向披靡,从未有任何女人拒绝他,通常只需要一个眼神,就可以收获满满的情意。

当然,郡主也的确是纯情可人,人们对她容貌的传言确实不虚。

此后几日,草原上经常见到屠天与郡主,一同策马扬鞭的身影。男的伟岸如玉树,女的清丽如蝴蝶兰花,乘风驰骋于长河落日之畔,任谁看了都会艳羡不已,赞叹此真乃天作之合!

王爷远远望着夕阳下双马并驾归来的身影,也陶醉了。

正当他琢磨着如何向屠天暗示提亲之事时,屠天抢先一步对郡主开口了。

“郡主殿下天性聪敏,一点就透。这几日,殿下的马术已大为长进,只需日后勤加练习,便可无敌于君南国之内。”

“有劳公子了。”

“能为殿下效劳,乃在下无上的荣耀。只是,在下浑身解数已倾囊相授,再无什么可以教给郡主的了。”

疏影听了,心中万分忐忑,预感到将有自己做梦都怕听到的话,自他口中说出,但那一刻还是来临了。

“殿下,在下还有要事在身,明日,恐不得不离开了。”

“你要走?”

正处于热恋中的少女,虽然心中已有预感,可还是极力按捺自己的慌乱和无助。

屠天已暗自编好了理由,只待她问出那句“为何”,便要圆一个天衣无缝的谎话给她听。可是出乎意料地,她竟不问,迅速调整好自己的状态,眼看着地面对屠天顺从而轻声地说:“知道了......”

这一下,反倒让屠天局促起来,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才是。

“公子去吧,你的事重要。只是,自己要多加保重。公子总是穿得很单薄,天凉了,切莫忘记添衣。”

疏影的知书达理让屠天十分意外。她竟然一点都不挽留自己,更别说他想象中的美人泪流满面了。这反倒让他生出几分落寞来。情圣也有点摸不清,自己在这位少女心中的分量了。

疏影的那句“天凉莫忘添衣”,总在他耳边回响,每次想起时,她沁若幽兰的发香也会萦绕在脑海。正是因为这样,屠天只离去了几日,很快便回到她的身旁。

可想而知,已经数日茶饭不思的疏影,是怎样的欣喜若狂!

王爷知道,自己的掌上明珠彻底“沦陷”了,将来的驸马爷非屠天莫属!

除了一同骑马,疏影与屠天相聚的时光里,还有很多时候,在宫中巨大的桂花树下荡秋千。

疏影一身淡湖蓝的纱裙,精心梳理过的及地长发垂于身后,与屠天一同飞上飞下,撒一地笑声。

桂花的香气,与屠天雪白的牙齿、灿烂的笑容,都在疏影年少的心中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记,那是青涩又甜蜜的初恋的味道......

很快,屠天又要走了。

他喜欢那种新鲜的、重逢的感觉,喜欢再见时,女人们眼里跳动的欢喜的火光。却不愿被一个人、一份感情束缚。

疏影差不多一年只能见得到屠天三次,不多不少,只有三次。

然而她从来不抱怨,也从未问过缘由。

王爷一干人等不干了——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臭小子,能得郡主垂青,那是他几世修来的福分,可是他竟然不跪倒谢恩,不提亲,甚至连面都不常露,简直目中无人,无法无天!

他们开始怀疑他所报身份的真实性,派人四处稽查。

可是外人说什么都没有用,郡主的相思病已病入膏肓,多少太医来了又去了,只能摊手摇头。每年只有屠天出现的那些日子,她才会展露笑颜。

突然有一年,屠天就消失了,一年中,连一次也没见到。

那一年,疏影快二十岁了,出落得更加楚楚动人,只是整个人瘦了一圈。马也不爱骑了,终日郁郁寡欢地在秋千上荡来荡去发呆,直到一树桂花凋零,直到大雪盖住了皇宫里的那些复殿朱亭。

旁人跟她说话,她就像没听见一样,只有提到“屠天”二字,她的眼神才会突然明亮得跳跃一下。一旦发现屠天并没有出现,那点亮光又如燃尽的烛芯,很快便熄灭了。

一朵含苞待放的花朵,几乎还没有盛开过,就枯萎了。对这个小女儿,王爷看在眼里,疼在心上。但,这还不是最让他心痛的。

家事再大,也大不过国事。

隔年,战乱起,邻国来犯。所有柴米油盐、儿女情长之事,全部为此让道。一时间狼烟四起,战火纷飞,旌旗猎猎,马革裹尸。和平年代美好的一切,都如同马蹄践踏之下的尘土,灰飞烟灭!

疏影的父亲和哥哥们,全部披挂出征,但无一生还。战争打了半年,最终的结果还是——国破、家亡。

须发洁白的老臣,在冷风中站成一首悲伤的咏叹调!

而后,洒酒,自刎。

忆江南·残年

枯叶荡,

风冷剪斜阳。

清酒尽悲犹壮志,

须眉皆雪写国殇。

一梦话苍凉。

疏影心心念的屠天,始终没有再出现,他与桂花的芬芳一起,与君南国曾经的国泰民安一起,陨落得无影无踪,不知他是否还活在这世上......

君南国破败衰落那一年,正是四象世纪979年。疏影哪里知道,她望穿秋水苦苦等候的屠天,此时正在为玲珑的死肝肠寸断......

忠臣舍命相护,疏影才得以孤身一人逃离了故土,她背井离乡、隐姓埋名,过起寻常人家的生活。

终生未嫁,享年五十岁。

生命无常,此消彼长。

美人迟暮,情错未央。

英雄单骑,如烟过往。

河山破败,泣我国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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