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读书

第二个世界

8个月前 作者:有乐亭千灯

牧轻言从病秧子王爷的马车中走出,脚刚落地,便听见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眼见着整条街的尘埃都被卷起,牧轻言皱起眉头拉着狗蛋后撤,但他走得很慢。

滚滚尘烟之中,为首的那人黑衣黑发,他在距王府马车一米处时方才勒马,半眯着眼将王府的整个出行队伍都打量一番后,倾身顺起了马毛。

马车帘子被挑起一角,病秧子王爷露出半张脸来,“劳曲将军久侯。”

他嘴角一勾,笑起来,“巴蜀之地风景独好,逛起来也不觉得等候有多久,不过宫里的那位可能就不这么觉得了。”

“都怪本王身体不适,耽搁了太久,如今已大好,便请曲将军下令上路吧。”说完这么一段长句子,病秧子王爷咳嗽起来。

“随行的医师也找好了?”他的目光落到正慢悠悠爬上后面马车的牧轻言身上,牧轻言也有感应似的回过头来。

四目交接,随即错开。

牧轻言将往外凑的狗蛋推进去,放下车帘。

“你知道这位将军全名吗?”

话一出口,牧轻言就觉得自己问错了人,一个成天滚在泥地里的小屁孩怎么会知道呢。

狗蛋果然不知道,但他的回答极为讨巧,“不知道,不过一会儿我去问问。”

牧轻言一笑,从袖子里掏出一包糖丢给狗蛋。

屁股底下的四个轱辘转动起来,车外的街景开始倒退,牧轻言将窗户上的帘子挽起,拿出那份卷轴来。

这卷轴相当神奇,还会实时转播其他上榜人的任务进度,牧轻言此时是大部队进度,既不靠前也不落后,他对于此般状况还是挺满意的。

巴蜀之地在大夏西南,多山多水多瘴气,湿热多雨不宜居,这边的人吃辣吃麻以除湿,显然病秧子王爷不能效仿此种做法。他那体虚是娘胎里带的,养病得去江南水乡那种气候亲切的地方,但他足不出户地在巴蜀扎根二三十年,很明显是诚心诚意不想让自己好起来。

这病秧子对自己这样狠,是要干大事啊。牧轻言在心里作出结论,同时也高兴起来,成大事者多半踩着别人的尸骨上位,他乐意成为石阶里的一份子。

日头挪到天穹正中,整支队伍都停下来,靠在路边稍作休整。军队架起大锅升起火来,一大袋粮食一锅煮;王府这边的厨娘则要秀气些,做出的吃食乍看上去并不比外面的客栈差。

病秧子王爷自然是不会下马车,牧轻言也没有。前者是由于体弱体虚吹风就晕,后者却是由于没怎么享受过被两匹骏马拉着走的待遇,给颠得头晕脑胀,只想瘫倒在终于平稳的软榻上一生一世。

狗蛋的适应力倒是极好,他虽从未见识过这样的阵仗,但为了身负的“重任”,去厨娘那领了两份饭,并且打听到了领头那位黑衣将军的名字。

双唇拢圆,舌尖抵近下齿背;然后双唇闭合后又忽地打开,爆发出气流;接着舌头卷起,双唇逐渐靠拢,声音长而响亮,便是他的名字——曲泊舟。

牧轻言手抵着下巴,心说这个世界真是小啊,我才死了又活过来不久便又遇见你了。但牧轻言并没有去认亲的想法,他浑身酸痛,脑子里的浆糊都被摇散了,只想睡个天昏地暗。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队伍又开始行进,好不容易睡着的牧轻言又被颠醒来,他捂着嘴掀开帘子,最终只吐出几口酸水。牧轻言这才想起自己从早上到现在什么也没吃。

“叔,你没事吧。”狗蛋贴心地替他拍背。

“拿水袋来。”牧轻言皱眉道。

狗蛋拔掉塞子将水袋递给牧轻言,后者接过漱了漱口,再次恍若无骨地瘫倒下去。

“叔,你这跟怀了孩子似的。”狗蛋打趣道。

牧轻言眼皮都没力气抬,“你这么清楚,是怀过?”

狗蛋被堵得说不出话来。

傍晚的时候队伍再次停下,牧轻言终于下车进了些米,肚子里有了货,立即舒坦不少,吃完后还带着狗蛋散了会儿步。

他们虽是由军队护送,但赶路的速度连行军的一半都不到,这会儿子才走出几十里。

遛弯完回来时,天边的霞光已然散尽,牧轻言见着病秧子王爷身边的侍卫走到曲泊舟跟前,和他说了几句之后,曲泊舟便手一挥,士兵们开始扎起营来。

想来是病秧子王爷不远赶夜路,这偏僻之地离帝都山遥水远,照这速度不知何年何月才能抵达,牧轻言忽然觉得自己不该搭这趟顺风车。

山间夜里东西多,他们在周围一圈点起篝火,分人驻守。牧轻言仍旧在马车里,他将四壁上的灯都点燃,准备教狗蛋玩五子棋。这棋子棋盘都是马车里的,不知是王府特地准备让他在路上解闷还是前人落下的。

牧轻言刚讲完规则,马车外却响起一个声音。“牧大夫,劳烦替我家主子诊脉。”

“好。”牧轻言应了声,又对狗蛋道,“你先自己琢磨着,回来我检查。”

狗蛋点头目送他下车,然后从兜里掏出一块糖丢进嘴里,他看着棋盘旁的黑白子,思索片刻还,先执黑子后走白子,自己和自己下了起来。

另一边的马车上,病秧子王爷的脸色比早上更加苍白了。牧轻言探完脉后又询问他以前吃过的药方,之前的大夫开的都是不易求得的药材,作用都是吊命。

魏大夫曾告诉过牧轻言,这位王爷从未上东归医馆看过病,用的都是王府自己的人。但牧轻言懒得探究这样做的用意,人嘛,谁没点自己的计划呢。

“王爷应当对自己的情况了解。”牧轻言神色淡淡的,执起笔,信手拈来地写出一副药方。

病秧子王爷挤出一抹苦笑,“我当然清楚,我大概是捱不过这个冬天了。”

“你的病,其实不能称之为病。想要活得久,也不是没有办法,去了那些强效刺激的药,改用温润滋养的,再择一处气候适宜的地方,好生调理便是。”牧轻言将墨汁吹干,递给一旁的侍卫,“想把我带在身边当个救急包使用,这是十分愚蠢的行为。”

对于此番言论,病秧子王爷只是道了声谢,便示意侍卫送客。牧轻言也不强求,没有人能拦住一个决心想死的人。

掀开自己马车的帘子,牧轻言发现里面多了个人。这人背对自己坐着,在和狗蛋下棋,并且不懂得陪小孩子玩要放水的道理——因为狗蛋皱着一张没多少肉的脸、捏着棋子左晃右晃老半天都没能落下。

牧轻言轻咳一声,“曲公子,大半夜的来这儿干嘛。”

“这才戌时,算不得半夜。”曲泊舟回过头来。

“你找我有事?”牧轻言问。

“下车说。”说完曲泊舟起身拉着牧轻言下了车。

烛火明明灭灭,车厢内只留狗蛋一人举着棋子摇摆不定。

此夜月朗星疏,此地丛林密布,此刻虫鸟寂静。曲泊舟带着牧轻言没走太远,他们来到一处无人看管的火堆旁对坐而谈。

“我以为你没认出我。”曲泊舟道。

牧轻言:“好巧……”

曲泊舟语气带上几分感慨,“没想到你这次的身份竟是个大夫,还是江湖人称的‘鬼手’。”

“你怎知我是‘鬼手’?”牧轻言瞪大眼,他可是刻意隐瞒了身份的。

“我虽人在城外,但城内的所有人一举一动都被我的‘小鸟’监视着。”曲泊舟道,“你居然这么大胆,跟着泰王爷上京,你就不怕把他医死在半路上,自己被砍脑袋吗?”

牧轻言心说谢谢你替我找寻完成任务的方法,但嘴上依旧倔着,“我可是‘鬼手’,活死人肉白骨。”

曲泊舟嗤的一笑,“那你救不回曲羡鱼。”

“诶,曲羡鱼真和你有关系?”牧轻言伸手指向曲泊舟,脸上写满惊讶。

曲泊舟耸肩,并未进行否认。

“那你们是什么关系?”牧轻言朝对面微微探头。

“你的老情人曲晖是我的侄子,你的小叔子也是我的侄子。”曲泊舟说完从地上捡了根树枝,往火堆里扒拉起来,片刻后滚出一个黑不溜秋的、圆圆的东西。

曲泊舟叠了几张树叶将这东西包起来,递到牧轻言面前,“红薯,趁热吃。”

呼吸间满是红薯的香甜味道,牧轻言顿时肚子叫起来,他不客气地接过,撕开外皮刚要下口,却猛然想起对面这货的前科。

“没乱加料吧?”牧轻言咽下口水后问道。

“没。”曲泊舟脸一黑,但映着火光并不能看出。

“没经过什么独特工序吧?”牧轻言继续追问。

“没。”这回回答得有些咬牙切齿。

“我还是怕,你先试试毒呗大不了你先去了我相随在后。”牧轻言挪动屁股坐到曲泊舟身旁,并且红薯凑到他的嘴边。

曲泊舟突然想把整个全部吃掉……

饱腹后的幸福感蔓延开来,牧轻言和曲泊舟道别,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马车里狗蛋已经睡着了,棋盘被打翻棋子散落一地,牧轻言弯下腰收拾,忽然一阵风灌进来,吹熄了四壁上的烛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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