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读书

第三十五章

8个月前 作者:弦外听雨

槐树枝叶的斑痕错落在他俊脸宽肩上,明明灭灭,深浅不一。

甚至有一块贴浮在他眼角,平添诡魅,也勾勒出几分不怀好意的蛊惑。

再熟悉不过的感觉。

麦穗儿退无可退,背部抵在槐树凹凸不平的表皮,有些刺痛。

她双唇微微张开,是讶然是意外是怔怔愣愣来不及反应。

倏地。

顾长挚本就散漫慵懒朝她倾身的躯体再度压了过来。

他一手捏着她下颔,一手高高抬起撑在她头顶树干,把她圈在他用双臂画下的牢狱,而灯影下的脸就这么朝她一寸寸逼近。

一点点放大。

细致到他挺立的鼻尖,幽游着不明意味的眼眸,噙着浅笑的唇角……

麦穗儿瞠目,空下的手去推拒。

他却猛地擒住她手腕,几番挣扎,手包登时坠落在地,噼里啪啦摔出一系列小物件。

终是抵抗不住。

精疲力竭的靠着槐树,麦穗儿胸口大力的上下起伏,几缕发丝因为蛮横的动作而凌乱散落,贴在纤细雪白的脖颈间。

此时她双手被他屈辱的固定在腰后,整个站姿被迫的有些曲意迎合。

顾长挚挑了挑眉,上下扫她一眼,在瞪视中骤然凑近她唇瓣。

眼看即将要吻下来……

他却戛然顿住,嘴角溢出一声突兀的嗤笑。

头微侧,贴在她耳畔哼声道,“要是吻下去是不是就如了你的意?”

麦穗儿:“……”

见她不吭声,顾长挚勾了勾眼梢,更贴近她耳廓一点,滚动着热气的声音酥酥软软,却暗藏鄙夷,“人烟罕见,其心可昭,你,承不承认?”

刚从虎口脱险,冷不丁这么一句重剑击来。

心塞得都在淌血。

微垂下眼眸,麦穗儿别开头,拧眉。

方才的一路奔跑他是从哪儿开始不对劲的?这坏蛋是不是早就清醒了?既然醒了还配合她做什么?耍人?

呕得胃疼。

麦穗儿方想甩开他的钳制,怎料他却率先一步松手,好整以暇的退后两步,站定。

他双臂环胸,双眼似在审判,唇角又漾起讽刺至极的弧度。

“啧啧,我的定力可不是凭你就能轻易动摇的!”冷然斜睨着她,顾长挚淡然的目光略过她的胸和腰,一脸嫌弃的努嘴,“硌手。”

你嫌硌手你别碰。

麦穗儿死死磕着牙,想一巴掌把他拍进地心深处。

俯身去捡包。

有气无力的把附近掉落的东西拾起放入包中。

正要去捞南瓜人偶。

一只尊贵的脚捣乱飞来,轻轻一踹,南瓜人偶便沿着抛物线落入旁侧的灌木丛上。

麦穗儿气死了。

她睨了眼那锃亮的皮鞋,恼怒的趁他收回之际,就扑上去恨不能徒手拧断。

可惜她低估了这个男人的敏捷度,扑了个空——

也不是,是只扑到一丛嫩油油的青草。

站在外围的顾长挚“噗”一声笑出来。

看一次她趴在地上的狼狈模样就一次次忍俊不禁。

双手攥拳,麦穗儿在他讥诮的笑声里爬起来。

行,惹不起总躲得起?

不再管乱七八糟的东西,她捞起手包,气得全身都在颤抖,旋即头也不回的掉头就走。

“就走了?”顾长挚耸了耸肩,双手插在裤兜,看她越过身侧,盯着那道瘦削的背影啧啧道,“娃娃都不要了?”

不说还好,一听他这话,麦穗儿脚步更快,眨眼就消失在转角……

目送她远去。

顾长挚唇角的笑意霎时消失不见。

他漆黑的眼眸浸透着挥散不去的冰寒,目光陡然变得凌厉尖锐。

孤立原地。

良久,顾长挚面无表情的打量周遭环境。

百年古槐枝叶繁密,零零散散洒下一地斑驳痕迹,颇有些瑟缩意境。

定定仰眸。

望向灌木旁悬起的灯盏,顾长挚抿唇,方要转身,余光微晃,扫到一团亮晶晶的东西。

踱步往前,他弯腰捡起手机,拿着手里颠了颠。

起身,又看到挂在灌木枝上的南瓜小玩偶。

就在眼前,咫尺之距。

顾长挚往外离开。

走了几步却退回去,他伸手取了南瓜人偶,盯着多看了两眼,随意捏在掌心。

沿着路灯密集的小径走回宴会场地,上台阶前,正好撞见从侧门跑出来的陈遇安。

两人面对面,皆默然。

陈遇安完全是给吓着了,厅内里里外外找了一遍未果,这才神色慌忙的试图到庭院碰碰运气。

所以——

心心念念找的人一瞬间就出现在眼前,难免猛然高兴得陡然说不出话。

缓了片刻,陈遇安拍着胸脯,见四周无人,上前怒道,“这是你说好的打点清楚了?”

顾长挚不作声,沉沉问,“人呢?”

知他问的谁,陈遇安窝了一肚子气,气急败坏道,“人人人,你都这样了老子怎么去顾旁人?能不能听我话就再尝试一次?你是不是偏要一辈子都活得不像个正常人?”

关心则乱,语气不由自主拔高,陈遇安说完才懊恼的闭嘴缄默,他心揪了下,面色发青。

顾长挚最为反感敏感的便是这句话,不,是这三个字,“正常人”。

“我……”想解释,他却擦身直直越了过去,拾阶而上。

陈遇安头疼的摁太阳穴。

一个永远生活在光明的人,听起来似乎很英雄主义,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

但近期连续频出的意外让陈遇安有些心惊,毕竟严防死守下,好几年都没有再出现过了。

或许顾长挚自己一直都很清楚,他不正常,包括平日那极其挑剔恶劣易怒的性格。

他喜欢孤单,永远都沉浸在孤独的世界里。

刻薄傲慢以及那张毒辣的嘴,不知逼退了多少想靠近的人,可内心深处,真的就那么想?

“对了。”

脚步驻足,鞋尖微转,顾长挚侧身把捡来的手机递给陈遇安,语气平常,听不出一丝异样,“那个女人的,还给她。”

说罢,重新进入宴厅。

陈遇安松了口气。

他低眉看了眼手机,纳闷的沉思,麦穗儿的?

不对。

麦穗儿的?

霍然睁大眼,陈遇安紧张的凛目,什么意思?

方才两人在一起?那是正常之前还是正常之后?

手心不自觉用力,许是摁到按键,屏幕霎时炫亮。

陈遇安心不在焉的随手输了几个“1”,解锁了……

多心大的姑娘啊!

摇头,陈遇安可没窥探人*的癖好,而且她这么敢,想必没啥见不得人的东西。

方要锁屏,视线略过开启的录音设备,他神色陡然一变。

结束录音,播放。

略嘈杂的一段前奏后,熟悉却又陌生的声音乍时闯入耳内。

不可置信的握着手机贴近耳朵,陈遇安眼中的诧异和愕然浓郁得几乎要渗出来……

“手里还剩什么?”

“狡猾的喵喵!”

“我把好吃的都给你,我的也给你,你留下来陪我好不好?”

……

顾长挚?

他从没听他在那种状态下说过话。

录音还在播放。

陈遇安艰难的滚了滚喉咙口,从前不是不曾主动治疗过。

他之所以与顾长挚能走近,亦是机缘巧合下得知了他的秘密,那时二人都在国外留学,他家境一般,是穷学生。顾长挚忌惮他,防备他,后来,索性将他揽入麾下。

如此处着,长久以来,竟也诡异的有了几分情谊。

人是能感知善恶与真假的生物。

顾长挚除开糟糕的性子,作为朋友,并不可怕。

其实只要掌握他的喜恶习惯,有时甚至会觉得这个人很可笑,譬如他总爱故意吊着你胃口,高贵冷艳,等你索然无趣了,他偏高贵冷艳的凑过来,一本正经大发慈悲的告诉你因果。

没错,就是这么可笑!

录音里安静了许久。

一直到顾长挚嗤笑声响起……

他必是不知有这段录音的存在。

垂下手,陈遇安站在台阶下,仿若入定般。

第一次治疗是在十年前。

中文名叫“易玄”的美国心理博士接手,他表示对这个新颖的案例很感兴趣,对顾长挚煞是殷勤,隔三岔五鼓动他接受治疗。

暴躁了段时日后,顾长挚在他劝说下犹豫的颔首应下。

但结果很惨烈。

为期一个月,每周两次,顾长挚在黑暗中没有开过口。

他躲在可以隐蔽身体的任何角落,缩成一团,双眼无神的睁着,无论用什么语气引领,皆是沉默以对。

深度催眠亦同样失败。

他的定力简直让易博士惊叹泪流!

第二次治疗,来自易博士闭关数年后的诚意邀请。

他拍着胸脯跟他保证一定成功,让他定要好好劝顾长挚就范,他劝了,他们都信了,会成功吧!

然而并没有!

或许正是这些失败,让顾长挚彻底放弃。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早出晚归,死死掐着太阳落山的点儿。

别墅内白昼通明,将近六七年,是没再有过突发事件……

麦穗儿行路匆匆,眉间堆积着未消散的愤怒。

进大厅前,她埋头整理了下衣裙和头发,旋即进门去找ludwig先生等人。

既然他们都不需要她这个翻译了,那她提前离开应当没什么关系……

站在觥筹交错衣香鬓影的人群里,麦穗儿踮脚瞭望一圈,一时半会找不着人,收回逡巡的视线,她翻包找手机。

空的……

神色一震,麦穗儿烦恼的捏了捏眉心。

一定是方才掉在槐树底下了!

郁闷的吐出一口浊气,她旋身欲折返,一声带着轻诧的疑问倏尔在耳畔响起。

“穗儿?”

脚步停顿。

麦穗儿奇怪的侧身,偏头看向后方的男人。

男人规规矩矩一身墨色西装,发丝柔软,眸中惊讶在看到她正脸后转化为喜悦,“好巧,没想到会在这里遇上你。”话落,他脸色微僵,很快有些不自在的补充,“我、我是说咱们很久都没见了,你号码几年前就已拨不通。”

麦穗儿礼貌的弯唇,没将他的忌讳放在心上。

从中高级生活品质跌落到贫穷,无法穿梭于富人间的游乐场所,这根本不是什么需要介怀避忌的事情!她本就不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

“嗯,真巧。”麦穗儿出声道。

她顺势看了陈淰一眼,当初的大男生也已初露社会精英的模样。

“我……”

“我……”

两人同时启唇,麦穗儿本想告辞,如此却不好开口,她便道,“你先说。”

“没什么,就想问你现在过得好么?”

“挺好的!”

“唔……”陈淰支吾了下,突然低头,睫毛覆在眼睑,声音极轻,“你瘦了。”

愕然抬眸,麦穗儿讪讪拨了拨额发,目光扫过他越发挺立的五官,笑着打趣道,“你帅了!”

大概没料及她竟会说出这种话,陈淰脸色怔了下,才有些不好意思的握拳放在唇畔轻咳一声。

“我还有点事情,先走一步。”朝外指了指,麦穗儿转移话题。

“穗儿。”追着走了两步,见她眸露疑惑,陈淰望向她清瘦的面颊,主动道,“留个联系方式吧,你要是有什么问题都可以找我,毕竟我们是朋友。”

是朋友没错。

可她如今根本不需要太多交际,因为没时间。

“我……”麦穗儿实话实说,“今天过来时手机丢了,可能要重新办卡。”

陈淰颔首,浸着失望的黑眸望着她,笑得有些牵强,显然误认为这是一种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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