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各宗修士带着食盒与菜单各自归去的当晚, 杜一溪就按之前约定的方法, 告知了将在当夜正子时关闭护宗大阵。
原先还腻腻歪歪拖泥带水, 总是在试探的边缘来回徘徊的杜一溪，突然如此主动爽快，真是让静静有些受宠若惊。
不过在与元昭阳她们讨论后, 倒是也能猜出杜一溪的些许想法。
杜一溪要是不想耍赖，大阵这个东西，的确是早关早开比较好。毕竟南合最近因为一批批秘境的消失，情况也是越来越不好。加上五行宗现在推出的两种新丹药和灵食外售的事情，最好就是趁着现在各宗派来的修士回去报信的空档, 把关闭大阵的事情给做了。
等各宗之后来交流也好，交易也好，一来一往的时间，那时候大阵就已经恢复运行了。
时间卡得这么近, 想来杜一溪虽然与她们还有来回的试探, 但是心中也是早有了安排与决断的。
静静当然是早就准备好了, 就等杜一溪点头。此时得了消息, 与小伙伴们交代了几句，便散去了身影。
絮絮叨叨拉着静静说了好些话的阿白, 爪上一空，心里也有些不得劲。
林棉棉见着, 自是把小兔兔捞起来, 还给她剥了个栗子。
“一般剧情发展到这种关键的节点上, 表面越是顺利, 实则越是暗藏危机。”阿白接了林棉棉剥好的栗子肉，却只是捏着不吃，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完全没了刚才静静还在时的安稳平静。
“不过就三日的时间，能有什么暗藏的危机。再说，就算杜一溪临时反悔，对静静来说也没什么大损失，不过就是一次失败，再从头计较就好。”元昭阳伸出手，捏走了小白兔爪爪上的栗子肉，转手就塞进了自己嘴里，“你要实在控制不住想要乱想，不如去把你那写了一半的书写完，之前我们坑了韩清瑶一把，你好好更新，就当给她补偿了。”
林棉棉手上又剥好了两颗栗子肉，闻言抬头：“什么更新？”
“幻雪君的更新喽。”元昭阳抬手捏走了林棉棉掌心的栗子肉，两个，似乎是无意地，圆润的指甲盖儿，轻轻地在林棉棉的掌心挠了两道。
林棉棉只觉掌心一痒，酥痒酥痒的一道劲儿，透过掌心就往心里头钻。
只是，到底还是元昭阳的话，盖过了林棉棉掌心的异样。
“幻雪君？那个当初写了那本韩清瑶给王茗儿认字读物的？阿白？”林棉棉掌心在衣袍上快速地蹭了几下，一脸诧异地问道。
“嗯，我之前没和你说过吗？”元昭阳的视线在林棉棉的衣袍上打了个转，似乎有些遗憾一闪即逝。
林棉棉摇摇头，虽然还有些震惊，当初王茗儿好学不学的那本书，间接导致他们困在了嵌铁锈石阵的那本书，居然是阿白写的。但是更多的，却是松了一口气。
“阿白也没有和我说过。”林棉棉抬手戳了戳兔子耳朵，“既然我们都有没有及时说的事情，那么我们就算扯平了哦。”
说来，自打从南山废墟回来，大家在某种程度上坦白了许多事情之后，林棉棉总觉得，小兔子似乎和以前有点不一样了。林棉棉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但总是有种，阿白没有以前和自己那么亲近了的感觉。
林棉棉思来想去，也就只有自己隐瞒了太多事情，这么久才和小兔子坦白这一点，有可能让阿白有点儿不开心。只是，这也不太好弥补，林棉棉也只能在日常相处时，给阿白夹个包子，剥个栗子，希望能让小兔子消了这口气，变回往日开开心心和自己玩耍的阿白。
借着得知小兔子是幻雪君，林棉棉自是想趁机和阿白扯平一下，然后大家还是好朋友嘛。
不料林棉棉想得太美，小兔子听了她的话，只是斜了她一眼：“你从远方来，从我的食物变成了我的朋友，还拐走了我的另一个朋友，我就写了几本书，这都能扯平？”
“说什么呢……什么食物……”元昭阳还没待林棉棉出声，便忍不住开口，顺手弹了一下兔子耳朵。
“行行行，不是我的食物，是你的，你的行不啦！”阿白一爪捂住耳朵，向远离元昭阳的一边蹦了两步。
林棉棉一时没接上话，阿白和元昭阳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居然把话赶到了这个份儿上。羞红了耳根的林棉棉，简直是没法听了，突然有点理解为什么静静生气的时候会想踢翻一整盆的豆子。
天色本也不早，林棉棉算是没法和她们聊下去了，说了一声，就回外谷去了。
待林棉棉走了，阿白却是正经了不少，两只乌溜溜的小眼睛认真地看向了元昭阳：“你还是不打算把那个奇怪香气的事情和棉棉说吗？”
元昭阳没提防小兔子说正经就正经，愣了一下，才缓缓地摇了摇头：“再……等等吧。”
“行吧，你自己看着办。不过，要是迟早都要说，那还不如早点说。”小兔子说着，却是顿了顿，摇了摇脑袋，“算了算了，你心里有数就好。”
元昭阳没答话，只是捏了两个栗子，把栗子肉塞在了兔兔爪上。
其实这个话题，当初在南山废墟回来的第二日，元昭阳和阿白说起林棉棉那些旧事时，阿白就提起过。
唯独这件事，元昭阳不敢与林棉棉说。
尤其是在……从静静将两人拉入同一个幻境的事情被说出来之后，元昭阳更是心疼先看清心中情愫的棉棉。
一个是剔透赤诚，一个是算计已久，虽然最后两人生出的心思与情谊是一样的。但是元昭阳从一开始，就隐瞒了太多。无论是对异香的难以抗拒，还是身体那些奇奇怪怪的反应……元昭阳都不知该如何与林棉棉说，才可以让她不觉得，自己是因为那异香生出的爱恋，因为那可以增进的修为，而选择与她在一起。
感情里掺杂不了太多的东西，元昭阳知道自己的心，却害怕将一些原委道来之后，林棉棉反倒看不清自己了。
并不是相爱，就可以坦诚的。
有的时候，正因为相爱，反而走不出坦白的那一步。
元昭阳困顿于此，杜一溪又何尝不是如此。
子时，杜一溪坐于软塌上，看着大阵中灵活窜动的小仓鼠，结了手印，按在了最后一根阵线上。
原本阵线纵横交错，遍布甚广的大阵，明明暗暗的阵线，终是一下子齐齐暗了下去。
在大阵的光照下，从来不曾需要照明的主峰地下，一下子陷入了黑暗。
当然，这点黑暗，无论是对于化神期的杜一溪，还是金丹期的韩清瑶来说，都不是会阻碍视物的问题。
但是，韩清瑶还是从储物袋中掏出了一盏月光石的小灯。
杜一溪明明知道，只要忍耐三日，便能重启大阵，并且按那神秘之人的说法，被收回来的那四个秘境，很有可能能够逃过南合的秘境溃散。在大阵最终暗下去的那一刻，杜一溪的心，依然不可避免地暗沉了下去。
这些年，自己不说殚精竭虑，也算是竭尽所能地想要做好这个宗主。
可是，再努力又有什么用，最终还是屈服在连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力量之下，做出了也许会将五行宗置于危险，置于万劫不复的选择。
暗，就暗了吧。
阵，暗了。
眼，暗了。
心，也暗了……
黑暗中，杜一溪已不再想掩饰自己的疲惫，歪歪地靠在了身后的软垫上。
就在她想索性闭眼休息，不再看不再想，就这么囫囵度过这三日时。
一点乳白色的小光，在黑暗的大阵中心亮起。
而后，杜一溪就这么歇靠在软塌上，看着一只顶着小灯的小仓鼠，慢慢地，一点点从大阵中走了出来。
走出了大阵，走到了软塌边，爬上了软塌，蹲在了自己的心口。
杜一溪低眼，小小只的仓鼠，就这么蹲在自己的心口，还没仓鼠大的一盏小灯，被幺幺放在了身边。
小小的一只毛绒绒，小小的一点亮光。
杜一溪慢慢地伸出手，指腹在小仓鼠柔软的后背上轻轻摸了两下。
没有躲闪，没有顶嘴，小仓鼠安安静静地，就这么在杜一溪的心口伏了下来。
主峰的地下，有些暗，但是似乎，又没有那么暗。
主峰的地下，有些冷，但是似乎，又没有那么冷。
指腹，小心翼翼地，在毛绒绒的后背上，轻轻地梳理着。
好像，瘦了呢……
之前主峰下的争执，还有三个观众。此时主峰下一派温情，倒是无人围观了。
静静早在韩清瑶于上面的大阵中心打下最后一个手印，上下两层大阵都彻底暗下时，便收回了留影石。
坏猫就是坏，只要杜一溪她们是真关大阵，就算只关半日就后悔，有了这留影石，主动权就再次掌握回了她们的手上。
静静一边感叹着，以后能不和元昭阳站到对立面就不站，实在太坏了，一边开始在五行宗隐于地下的大阵中忙碌了起来。
三日，不算短，但是对于静静来说，也是刚好够用而已，须得努力，再努力啊。
自打秋末近冬时，金丹大圆满和元婴初期可服用的两款进阶版拓脉丹和固脉丹在七宝阁的拍卖会上首次亮相。
一连数月，各宗陆续从五行宗手中采购了不少套这种进阶版拓脉固脉丹。
从一开始的试试，到后来的确有其效，再到后来发现这丹药的延续效果实在物超所值，五行宗的这两样丹药，虽然要三百上品灵石一套，但销量却是越来越高了。
南合的秘境，已经没剩几个了。
最近期可以打开的秘境，已经从需要等待四十七年，变成了八十二年。
修仙界这么多年下来，好的丹方，自然避免不了使用其他三地的资源。替代品，也不是说弄不出来，但是与这一代代积累研究出来的东西，总是不能比的。
其他三地的资源，已经很少在市场上大批出现了。就是混了三地资源做出的成品，尤其是丹药类的东西，价格上涨了许多不说，还开始限量出售，能售卖出的，也大多是一般的货色，极品的价格，数量还少得很。
五行宗的这两款新弄出来的丹药，原本南合少了两批秘境时，看着似乎价格还有些贵。不过第三批秘境一没，在众多齐齐又涨价了一波的丹药面前，倒还显出了几分厚道。
各宗才初采购了一批，感觉了一下效果之后，购买量自是慢慢地上去了。
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元昭阳和林棉棉手上的资产，已经不能用上品灵石来计算，而应该是用极品灵石来算了。
从缺钱，到暴富，不过是一个月的时间而已。
只是两人倒也没什么暴富的感觉，毕竟对于元昭阳而言，这些都是林棉棉的看病钱。而对于林棉棉来说，这些都是她给元昭阳留下的遗产。当然，这话她是再不敢提的。
丹药是关于体内经脉拓展，可以算是修士的重点需求之一，又是独此一家，卖得好，也理所应当。不过，灵食作为一种补充滋养品，卖得比丹药还要好，确实有些出乎杜一溪的预料。当初惦记着大阵，没心思与元昭阳推拒，随便收下的两成灵食的分红，不过三个月不到，在杜一溪的手上，已经积累得多到有些烫手。
当初那丹药，杜一溪还帮着费了点心，和七宝阁那儿搭了桥，又按着元昭阳的说法，让她在拍卖会场里安了几个叫托的人……加上帮她们撑撑腰，分给五行宗一成，杜一溪也就收了。
可这灵食……除了一开始帮着请了几桌人，后头杜一溪就什么都没干了。总觉得灵石多到烫手了，杜一溪便找了元昭阳，要退她一成。
只是，也不知道被元昭阳怎么绕的，说到最后，元昭阳明确地表示，当初说给杜一溪两成，其实一成是给五行宗的，一成就是给杜一溪本人的。借了五行宗的地方与招牌，让她们好站在幕后卖吃食，这算五行宗分一成。而要让杜一溪帮着请客，帮着安排后续的事情，这是她们单独分给杜一溪的一成。
杜一溪一个化神期修士，和元昭阳掰扯了整整一个时辰，口干舌燥，说不过她，最终还是放人走了。总不能为了给对方塞钱，上升到武力之争吧……
灵石虽有些烫手，但是杜一溪与元昭阳一争之后，心中倒是稍微稳当了一些。
也不能怪杜一溪多疑，就在那神秘力量出来和她掰扯的那段时间，恰是元昭阳她们搞出了丹药，又搞出了灵食的时间。当时杜一溪没时间和心思细想，事后却是生出了几分疑虑。
只是元昭阳在大讲堂山，一直十分尽心尽力，现在丹药和灵食也都是往五行宗里硬塞分成的。杜一溪始终还是不愿往她身上怀疑，只感叹小南山已消失，元昭阳她们倒是还最后捡了些便宜。
杜一溪的心思转圜，元昭阳倒是一无所知。当初她也只不过觉得，灵食是个长期生意，收益也的确有些高，与其等杜一溪开口，不如早些让利。倒是没想到杜一溪真是个……真是个神奇的宗主，有钱都不要。于是元昭阳随意找了些理由，把原本要给五行宗的那两成，拨了一成给杜一溪。看最后走时，杜一溪已经差不多被自己绕晕了，元昭阳希望杜一溪一直晕下去，好好地把灵石收着。
一个那么懒的宗主，还要管理一个宗门，都不知道多久没闭关过了。看在杜一溪之前被她们坑得心神恍惚了好久，元昭阳觉得还是有必要贴补一下的。虽然这点儿收益，对杜一溪来说，或许也算不得什么。
元昭阳与杜一溪推诿一番，本想直接回外谷去找林棉棉，只是在传送阵中犹豫了一下，却是报出了清心堂的名字。
清心堂，一向是五行宗中比较热闹的地方。一来，低修为的弟子总是要吃饭的，清心堂有宗门的补贴，物不美但是价挺廉，为了生存和修为吃些白水煮肉也可以嘛。二来，清心堂和万事堂，观世堂距离都不是很远，许多人来来往往，也有些繁荣的假象。
不过，这三个月，清心堂倒是真繁荣。
大清早地被杜一溪喊了过去，元昭阳来到清心堂时，不过是日头刚悬起来，距离正午还有好一会儿。
只是往日到了饭点才会热闹起来的清心堂，此时已经围了许多人。
准确地说，是一堆人，围着在清心堂外排队的一列灵兽。
灵兽，多以六七八阶的灵兽为主，又多以骑兽为主。
就现在的队伍里，元昭阳一眼扫过去，就看到了身形较高大的七阶的四翼棕纹马，圆角软尾牛，八阶的蹄火赤角鹿，银星立耳狼……哦，今天还有一只九阶的双瞳青鸾鸟……
九阶双瞳青鸾鸟……是谁的坐骑来着……元昭阳觉得自己好像依稀有些印象，正在想时，却看到那围观灵兽队伍的人群里，似乎有个熟悉的身影，正在往围观人群的内层挤。
林棉棉也是没想到五行宗弟子围观灵兽的热情是这么的高，明明这些灵兽，这两个月可能都算是五行宗的常客，怎么围观的人还是这么多。
明明之前人还挺少的，林棉棉不过去了阿白那儿一趟，来回不过一炷香的功夫，这人多的就有些挤不进去了。
就在林棉棉想着是不是要换个地方重新挤的时候，突然感觉到身后和身侧的压力似乎一下子减轻了很多，连原本挨着自己的那些人，似乎也挪开了一些。
是别处出现了空档，人都过去了么？
林棉棉下意识地踮起脚尖，向前方左右张望。
真有兴致……啊……
元昭阳眯了眯眼，伸出手，轻轻拍了拍林棉棉的肩膀。
林棉棉一脸天真地回头，在看到元昭阳的那一刻，脸上却不由地出现了一丝窘迫。
就像是……嗯……被抓了那啥……似的感觉……
林棉棉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看到元昭阳的第一眼，就想到了被抓奸在床这个词，明明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事情。
但是元昭阳那微抿的唇，还有慢慢眯起的眼睛……
林棉棉突然有些恍悟，不是自己像是被抓奸……而是元师姐她怎么这么像来抓奸的啊！
“师姐……”林棉棉友好开口，抢先一步，狗腿地拽住了元昭阳的衣袖，顺便看了一眼周围的人，这些人怎么就知道让路，都不出个声的么……
元昭阳的袖口一重，心倒是松快了一些，只是面上却不显：“你在这儿做什么呢？”
做什么呢……
不就是两个多月了，林棉棉提起来去清心堂，就被元昭阳给找了事情做……趁着元昭阳被宗主找去，林棉棉就想着来阿白说的可好玩的地方来看看么……
不过，林棉棉小心地瞅了一眼不是很高兴的元昭阳，不知道现在说自己只是路过，还来不来及呢……
就在林棉棉搜肠刮肚想要委婉地开口时，不远处的灵兽队伍里，却传来了一声清脆的“小姐姐！”
林棉棉一听声音，明明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只是看着元昭阳原本有些冷淡的面容上，嘴角突然地弯了一下，本能地觉得，好像要糟……
听不见听不见……林棉棉缩了缩头。
“小姐姐，我在这！”女孩儿清脆的声音由远及近。
“叫你呢。”元昭阳微微眯眼，勾起嘴角笑道。
林棉棉不知咋的，不敢应，只是摇了摇头。
只是下一瞬，一只毛绒绒的小鹿头，就从一旁的人群里挤了出来，一口咬住了林棉棉的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