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读书

一 、王家堡(一)

8个月前 作者:十八未满

正月,北方还最是寒冷的时候,加上春节刚过,很多人都猫在家里①,使得这座小县城里显的很没人气。

今天是初三,是这座小县城开始忙碌起来的第一天,早上八点多,天刚大亮,便有男人踩着雪,来到自家店铺。从铺子里拿出事先买好的几卷大地红,铺在地上,片刻,便响起噼里啪啦的声音,预示着男人今年有个好的开始。过年就是这样,不论是在传说中,还是现实中,这声声响就代表着年味之一。

这样的年味,有人喜欢,有人讨厌,比如说在这家铺子楼上的年轻人。

东北,暖气都是给的足足的,青年坐在床上,露出精壮的上身,一道弯眉紧紧的皱着,显然是对这阵鞭炮声,打扰他的美梦,而不满。一阵电话铃声突然响起,夹杂在这鞭炮声中更是恼人。

翻开手机,便有一位中年女性的声音传来:“小鹏,起来没?”

“嗯,刚醒,被外面的鞭炮声吵醒了。”

“那到你五爷爷家里了吗?”

“没呢,昨天到这的时候说是大雪封路啦,只能座今天的火车去。”

“我记得那趟火车是十点半的吧,现在都八点多了,收拾收拾别迟到了。到了给你三叔打个电话让他去接你。”

“行,我知道了,不说了。”小鹏的口气有些不耐烦。

“雪大,注意安全。”

“我知道了妈,不说了啊。”

小鹏没等对面回话,便合上手机,叹了一口气:“唉,都二十多岁的人啦,还这样管我。”挂了电话,却并不着急,昨天来的时候,便找了一家离车站不远的小旅店住下,临睡前问过老板,火车虽然只有一趟,但是正逢过年,很少有人出去,坐车人并不多。

十点刚过,准备出发,检查了一下随身携带的物品,背起双肩黑包,结账,跟老板打了声招呼,小鹏便向火车站走去。

外面银装素裹,脚踩在雪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鞭炮声也还在稀稀拉拉的响着。从小旅店出来,转个弯,便能看见车站,一个二层小楼,窗户上爬满霜痕,白茫茫一片看不清内部。

推开老旧的红木门,站内一样冷清,几家小商店被铁栅栏和木板围的密不透风,一排排的塑钢椅无人问津,孤零零的摆在那里,只有一个和尚穿着一身臃肿的棉僧袍,低着头,手结定印②,坐在角落,也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在打坐。

来到售票窗,窗内只有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披着着厚厚的绿军大衣,不断搓着双手,一旁一个电暖炉撒发着橘红色的光芒,为这个小站添加着仅有的一点温暖。

女人抬头看看小鹏,又低下头:“去哪?”

“王家堡。”

“八块,火车今天晚点,你的多等会。”

“多长时间?”

“不知道。”

“好吧,给我来一张,谢谢。”

对话停止,小站又恢复宁静。

片刻,一阵键盘敲击声音从窗口传出来,一张红色的车票递到小鹏手里。

“不是本地人吧?这的火车只有一列,早上来,晚上走,加上是慢车得让路,经常晚点,多等会吧。”

“恩,谢谢”

没办法,大雪封路,火车又不知道什么时候到站,只能在车站里面等了。

东北的塑钢椅在寒冷的冬天是座不得的,人坐上去好似坐在冰坨子上,让你两排牙齿直打颤。小鹏当然也是知道的,只是没地方休息,也只能选择坐在上面。从包里面拿出几条换洗的裤子,铺在椅子上,回身坐下,还是有一股冷气直通脑海,这道冷气非但没有给他带来点精神,却像触动了脑海里的某个地方,令他昏昏欲睡。

小鹏眼神有些迷离,眼皮不住的颤抖,像是在抵抗那股睡意。眼皮轻合,又再度微张,透过缝隙,似乎能看见三个人正向火车进站的方向走去,两个人带着红袖章,看不清上面的字迹,不断的推搡着前面灰蓝色布杉人走着。

远处的和尚也似乎被这景象吵到,动了动身子,起身向这边走来。

小鹏努力的摇了摇头,想把脑海中的困意给甩开,定睛想看看发生了什么,却发现眼前被一件灰袍遮住视线,抬起头往上看了看,一张年迈的脸庞出现眼前,脸上那交杂着黑白两色的眉毛下面一双眼睛微微眯着,下垂的眼角牵动的周围的鱼尾纹,嘴角微微上翘也让周围的皱纹和鱼尾纹连在一起,虽然是笑着,但堆在一起的皱纹,让本来上了年纪的人显得更加苍老,再瞧瞧穿着,原来这位老人就是坐在角落里的那个和尚。

老和尚看着小鹏略微有些惊讶的表情,并未答话,还是那张笑脸,伸出手拍了拍小鹏的肩膀。

眼前又是一阵模糊,小鹏再次晃晃头,发现眼前什么事都没发生,和尚依旧坐在角落里低着头,之前的三人也不知去向,抬头看看墙上的钟,十点五十三分。

“做梦吗?都睡半个小时啦?”话音刚落,站内广播就响起一阵女声,提醒着火车已经进站。

一会儿,一个穿着铁道制服的青年走了进来,看看旁边的检票员,又看看站在检票口的小鹏和远处的和尚,扯开嗓子:“来来检票,今天人少,一会上车直接去软座车厢。”转过头又操着他满是东北口音的大嗓门对小鹏说到:“别看票啦,今天你运气不错,出门左转直接去一号车厢,车厢里没几个人,随便找个地方坐吧。”

火车是绿皮火车,车体有些锈迹显示它的年头有些老旧。车头后面便是一号车厢,从车站到一号车厢并不近,沿途经过几节车厢,都锁着门,透过那低矮的窗户能看见里面都是空荡荡的。

一号车厢也是没有乘务员在下边指引的,想必那个青年就是这趟火车的唯一一个乘务员了吧?

车厢内部很干净,淡黄色椅套包裹住椅子,只有八个人分散在各处,面对而座,看样都是结伴而行的,小鹏挑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只有他一个人,省的打扰别人,也落得自己安静。看着眼前反着微光的桌面和干净的地板,倒是让他有些诧异,要知道在这大雪天,脚上粘的雪,到温暖的室内都是会化成泥水的,这么干净,倒不像是那个大嗓门列车员能打扫出来的。

三,五分钟,青年乘务员与和尚便走进车厢内,和尚径直走到小鹏的面前双手合十施了一礼。小鹏楞了一下,这和尚竟和梦中人一模一样,一样的面容,一样的笑容。和尚不说话,也不等小鹏回礼,坐了下来,在随身携带的,已经有些褪色的黄布包内,翻找着什么。

中年乘务员锁好门,也转身来到俩人跟前,坐在旁边开口说道:“小伙子,看啥呢,你不是本地人吧。”

这一声倒是给小鹏拉回现实,“嗯,来探亲的,大哥怎么看出来的?”

“这时候本地人谁买硬座啊,这车有年头了,常做的人都知道,冬天硬座车厢暖气不行,人少,贼③冷。”

“那真得谢谢您,让我座这个车厢。”

“呵呵,大过年的,大家都方便。”

“那到王家堡多长时间?”

“一个多小时吧,我提前通知你。”

“真是谢谢啦。”

正说着话,火车已经启动起来,慢慢的向前走着,车厢前边的乘务员室突然打开,一个中年女性列车员从里边出来,对着小鹏这边喊道:“小刘,来一下。”

小刘也就是那个大嗓门的乘务员,看看声音传来的方向,又转过头:“新年快乐,旅途愉快,我还有事,先走啦。”

“嗯,您忙。”说完,小鹏也回过头,发现桌子上正铺着一张黄布,老和尚正笑眯眯的看着他。见他回头,和尚便开口说道:“小施主,我的法号成空,你是探亲,我是访友,也算有缘,让我为你占察占察?”

说完也不管对方脸上戒备的神色,又从黄布包里拿出六个三厘米长的长方形木方,两头尖尖的,中间刻着几个大写的数字,木方有一层淡淡透明的黑色包浆,里面透着大红色,这个物件有些年头了。这小木方就叫做占察轮,配合《占察善恶业报经》④一起使用,是佛家的一种占卜手法。

小鹏是无神论者,宗教迷信他一概都认为是骗子,但联想起今天做的梦和这个小物件倒是让他产生一丝好奇,也就没开口拒绝。

老和尚口中轻念地藏菩萨佛号,手拿占察轮,双手合十又抛在黄布之上,占察轮便在布上几番跳跃,待到停下来,几个数字显露出来,看清数字,又反复两次,三次相加一百零九,老和尚笑脸上的眉头微皱,又看了看,那点褶皱便又散去。不过小鹏的注意力只集中在这几个小木方上,倒是没注意到对面的表情。

“不错,小施主此行吉祥平安,我这有一串佛珠便送与你,待到以后,再续这段缘分可好?”说着,便拿下手腕之处的一串黄色佛珠送了出去。

这段话,倒是让小鹏想起父母说假和尚的事,专门跟人说话相面,临了给你一串佛珠,开口就是要钱。

小鹏戒备之色更重,却也不拆穿:“大师费心了,我与大师倒是缘分已尽。”说完又把佛珠推回去。老和尚还是笑脸,没答话,拿起佛珠带在手上,盘腿而坐,手结定印又继续打坐去了。

看到老和尚避而不答,打坐去了。小鹏更是恼怒,一声轻哼充满不屑,也不再言语。

火车还在前行,窗外的景物虽然也跟着不断的后退,却很少有几分变化,永远都是白茫茫的一片夹杂着一排排的杨树。

身为东北人的小鹏,雪景早已是看腻了,这趟火车的景色更是枯燥无味,索性打量起这火车内部的空间。

淡黄的车顶,还有着一排老式蓝色电风扇,旁边原本洁白灯罩已经和车顶融为一色,里面的白炽灯透过灯罩散发着道道黄色光芒倒是显得很是柔和,没原来那么刺眼,加上淡黄色绣花的椅套倒是别有一番感觉。

起身又向被锁住的硬座车厢看去,一样很干净,可能因为没人的原因,硬座车厢倒是有几分渗人的气息,突然对面的灯光灭了,昏暗中好像梦中的三个人又出现在对面,看不清脸庞,一步一步朝着他走来。小鹏吓了一跳,刚想回头问问别人,对面的灯光又亮了起来,什么都没有。

揉了揉眼睛仔细一瞧,正是那三个人顶在玻璃上,样貌似被什么遮挡住,露出一双双没有眼白的黑眼睛死死的盯着他。

接着眼前一黑,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①:猫,在东北话里除了是名词,还有躲,藏的意思,猫在家里,可以理解为宅在家里。

②:佛家打坐的一种手势,两掌仰置脐下,右手叠于左手上,两大拇指相触

③:贼,也是东北话,形容词,特别,非常的意思。

④:《占察善恶业报经》,隋朝天竺国三藏法师菩提灯所译,相传佛祖开灵山开****,坚净信菩萨请法,佛祖让其转问地藏菩萨,地藏菩萨随开示上下两卷《占察善恶业报经》。

与占察轮配合使用,所得数字查白话经文,即的所求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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