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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皇兄之死,情殇之史

8个月前 作者:凝望的沧桑眼眸

伴随着凌厉的质问,流渊立即单膝跪地,却不置一词。

叶轻歌冷眼看着他,“为什么?”

流渊抿着唇,“公主尚且存活于世的消息并不为外人所知。正如公主所说,那兰芝对从前的叶轻歌如此了解,若再继续跟在公主身边,必然会产生怀疑。公主您好不容易得以重生,若让贼子宵小知道您还活着的消息,必然引来杀身之祸。”

叶轻歌冷着脸,不说话。

流渊又道:“公主苦苦隐瞒身份,是为报仇。若暴露行踪,定会扰乱公主的计划。公主既然下不了手,便由属下来做。”

他抬头,殷切而真诚道:“公主,穆襄侯如今已经开始怀疑您了!”

这一句,才是关键所在。

叶轻歌浑身一颤,忍不住退后两步,眼神刹那皴裂,衍生无限复杂的情绪。

流渊已恢复了冷凝,道:“属下未经公主吩咐便私自行动,甘愿领罪。”

他悠然抬手,直击自己的天灵盖。

叶轻歌大惊,厉喝一声。

“住手。”

她情急之下猛然挥袖,一股强大的真气扑面而来,流渊被打倒在地,也阻断了自我了断的行为。

“咳咳…”

叶轻歌捂着胸口,一手撑着窗沿,低低的咳嗽起来。

流渊脸色突变,“公主!”

他再也顾不得其他,连忙站起来,走过去,想给她渡真气。

叶轻歌抬手制止他,“我没事。”

苦笑一声,到底不是从前的身体,这具躯壳未曾从小练武,即便三年来重新锻炼骨骼日夜苦练,也终究恢复不到从前的成就。稍微一动气,便会自伤。

流渊眼中满是关切。

“公主,您如今这副躯体本就不适合练武,以后万勿如此动气,也不要用十二分真气,否则轻则经脉断裂,重者性命堪舆。”

三年来他亲眼目睹眼前这个少女是怎样一步步重塑筋骨,怎样咬着牙忍着常人难以忍受的痛苦和折磨练武。

若不是心中的仇恨支撑着,她或许早就坚持不下去了。

叶轻歌吐出一口气,慢慢的平复了胸口那股翻涌的膨胀之气,面上的苍白之色仍旧未完全褪去。

“我知。”

所以这几年她几乎不用武。

“流渊。”

窗外月色渗透窗户,打在她脸上,显得越发苍白。

“你说,我是不是太过妇人之仁了?”

流渊说得对,兰芝的确不适合再继续留在她身边。她的身份,不可以被任何人知晓。

明明心里清楚,可她还是打算放过兰芝。

她以为三年来被仇恨折磨烧灼的心已经够冷够硬,却依旧还是会心软。

幸好,流渊比她冷静清醒。

流渊摇摇头,“公主只是太过仁慈。”

叶轻歌垂眸不语。

流渊又低低道:“太子殿下曾说过,公主聪明绝顶,心思细腻,心有乾坤。若身为男儿,必定封王拜相。只是公主行事有时太过优柔寡断,易动恻隐之心。”

叶轻歌又是重重一震。

皇兄…

她眼圈儿蒙上淡淡白雾,似那晨曦雾霭,迷了眼,也迷了心。

“流渊,你是不是在怪我?”她缓缓侧头看向流渊,声音寂静而颤抖,“怪我,害死了皇兄…”

流渊狠狠一颤,“公主…”

叶轻歌已经别过头去,满眼的苦涩和痛悔。

“公主,这不关您的事。”流渊轻声安慰,“太子殿下是病逝。您知道的,殿下生来先天不足,身体孱弱。便是有活死人肉白骨之称的归离神医也束手无策,殿下,他从未曾怨天尤人,您又何苦心生芥蒂不能自恕?”

病逝…

叶轻歌眼中满是凄然的涩意。

皇兄的确是病逝,但若不是因为她,皇兄断然不可能二十一岁便英年早逝,结束了短暂的一生。将那些曾经的光辉足迹,仅仅留存在厚厚的史书上。供后人翻阅惊叹,惋惜连连。

她知道皇兄不会怪她。

从小到大,她便是大燕皇室最娇贵的公主,父皇疼宠,母后呵护,皇兄对她亦是关怀备至,视如珠宝。便是临死之际,都还在为她着想。

她还记得,仍旧是三年前的那个暮春。

皇兄病重,她跪在他床前,满脸泪水的抓着他的手,心如火烧。

皇兄躺在床上,脸色惨白如纸,看着她的眼神依旧温和如暖阳。他轻柔的给她擦拭脸上的泪水,说:“凝儿不哭。生老病死本就是自然规律,我不过是先去一步罢了。”

母后早已泣不成声,父皇也满脸的悲痛。

她抓着皇兄的手,不停的摇头。

“不,不会的,皇兄,你会好起来的,会好起来的。”泪水早已模糊了双眼,心痛得不能自抑,只能靠着不断的否认不断的自我安慰才能缓解心口上蔓延的痛。

“皇兄,你不要有事,以后我都听你的,我什么都听你的,我再也不任性了…”她哭哑了嗓子,抽泣着,“你不要有事,不要…不要死…”

最后一个字说完,她再也忍不住崩溃的大哭起来。

皇兄满眼的怜惜和心疼,握着她的手,颤巍巍的唤:“凝儿…”

她猛然扑过去,贴着他的胸口,泪水浸满了他的衣衫。

“皇兄,我错了,我错了,你不要走好不好?不要走…”

他的手颤巍巍的落在她的背上,声音亦有些沙哑。

“皇兄也…不想死…可是…”他慢慢推开她,虚弱得似连风都能吹倒,眼神里满是凄楚的疼痛和不舍。

“凝儿,不要悲伤,也不要难过,更不要流泪。凝儿哭着的样子,好难看。”

哪怕是这个时候,他依旧能笑着和她开玩笑。

“凝儿是皇兄心里最可爱最美丽的妹妹,可不能哭花了脸,皇兄不想临死之前记住的,是凝儿哭泣的脸。皇兄喜欢凝儿笑着的样子,凝儿是皇兄的开心果,要永远开开心心的,知道吗?”

她抽噎着,早已说不出一句话。

他依旧微笑着,孱弱而异常俊美的容颜依旧那般炫目耀眼,仿佛永不坠落的夕阳。

“凝儿…”他忽然眼神有些惆怅,声音低低的,似乎在喃喃自语。

“皇兄,你想说什么?”

她哽咽着靠过去,听着他临终呓语叮嘱。

“小心…小心苏陌尘。”

她一颤,他却握着她的手,手指在她手心一笔一划认真的写。

“别…别太爱他。保护好自己…千万记得,保重自己。无论何时何地,都要…以自身为重。记住了吗?我将…将我的暗卫军团留给你…必要的时候,可保你安全…”

他已经撑不住了,一边叮嘱一边在她手心写着暗号。那是独属于他和暗卫交接联系的暗号,这世上只有他一人知道。

他担心隔墙有耳,是以才在临终之时小心叮咛,甚至未曾留下书面之物,一笔一划,似乎要刻进她心里。

“记住了吗?”

她知道,皇兄在问她,暗号记住了么?

她含着泪,用力的点头。

“记住了…”

皇兄微微的笑着,松了口气,眼神里光彩一点点淡去。然后,慢慢的闭上了眼睛。

至此,再也未曾醒来。

他那般惊才绝艳的一生,就这样葬送在那个晨曦明媚的早晨,永逝。

==

叶轻歌闭了闭眼,身侧的双手不可控制的颤抖。

皇兄含笑辞世,她哭晕在他床边,醒来后跪在皇兄的灵柩前,不吃不喝,七天之后,终于支撑不住倒下了。

她开始呕吐,失眠,身体日益憔悴。

赶走了所有太医,她将自己关在房间里,颤抖着哭泣。

那天晚上,她发现自己有了身孕,顿时慌乱异常,连夜乔装出府去找苏陌尘。

从前她也经常偷偷溜出宫,父皇和母后知道,默认了她的所作所为。

天色已晚,苏陌尘没想到她会在这个时候来找她,匆匆穿上衣服走了出来。

“这么晚了,你怎么出宫来…”

他的话还未说完,她便立即扑入他怀里,身子瑟瑟发抖。

他察觉了她的异样,轻轻推开她。

“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我…”

她脸色惨白,眼神里满是惊惶和害怕。

时下虽然风气开明,但女子未婚怀孕却是令人不耻的丑闻。更何况她一国公主,自身清誉关乎国体尊严。若是被人知晓,下场必定惨不忍睹。

她素来大胆,此时也不由得红了眼眶,颤颤巍巍道:“我…我怀孕了,我怀孕了…”她说着就哭了起来,“已经一个多月了,怎么办?那天晚上…”

他身体瞬间僵硬,然后被她的哭声惊醒,忙抓着她的双肩。

“你、确定?”

她跺脚,红着眼睛委屈道:“这种事我骗你做什么?你是不是不想承认了…”

话未说完,他猛然将她拥入怀中,紧紧的,似乎要将她揉进身体里。

他那样自制的人,那一刻却呼吸紊乱心跳加速,显然十分激动。

“皇上和皇后可知道?”

她靠在他怀里,摇头,哽咽道:“我不敢告诉他们…”

父皇母后素来宠她,可这种事并不光彩,她不想让父皇母后为难。

他慢慢松开了她,看着她的眼睛,然后说:“生下来。”

她呆在原地,看着他一刹那眼底冰雪融化,浮现的柔情千万几乎要将她溺毙。

还记得那个迷乱的夜晚,肌肤相贴,发丝相缠,他与她紧紧贴合,她痛得流出了眼泪。他僵硬着,低头看着她因痛苦而惨白的小脸,眼底浮现深切怜惜和心疼。

他本不是会表达感情的人,即便与她相处,也那般不冷不热时近时远。那般深情温柔的模样,屈指可数。

她慌乱不安的心渐渐被他此刻的温柔安抚,听他轻轻说:“阿凝,把孩子生下来。”

他平时大多唤她公主,生冷而疏离,即便在私下,也甚少这般亲密的称呼她。

所有的不安,惶恐,全都化作眼泪,刹那涌出眼眶。

“可是…”

“别怕。”

他将她揽入怀中,轻声安慰:“还有一个月,我们就会大婚,七个月后孩子就会出生,到时候就说孩子早产。”他拍着她的背,声音越发低柔,“别怕,有我。”

他虽然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可她依旧感受到他呼吸的不平稳。

“阿凝,这是我们的孩子。”他喃喃说着,“生下来。无论是男是女,我都会视若珍宝。”

他的声音那样温柔那样缠绵,低低的在她耳边回荡。

“宫里人多口杂,未免为人所查,我们大婚之前,你就搬出宫来住。对外就说,你近日来梦靥连连,需出宫安心静养。”

……

静养?

哈~

叶轻歌笑出了眼泪。

她听他的话搬出宫,然而不过半个月,奸臣谋反,举兵入宫,谋朝篡位。

她得到消息,匆匆入宫,去看见父皇母后惨死在他脚下。

叛军入宫,他,竟然是主谋。

……

多讽刺啊。

她一心爱恋的未婚夫,他们即将大婚,而大婚前夕,他却手刃她父皇母后的性命,夺她大燕江山。

皇兄临死前的话在耳边回荡。

小心…苏陌尘。

别太爱他…

无论何时何地,以自身为重…

皇兄定然是早有所觉,所以那天晚上带人匆匆赶到她的宫殿,却看见她送苏陌尘走出来。

一个外臣,大早上从后宫出来,代表着什么?

皇兄当时就白了脸,她更是吓得不知所措,喏喏的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时候,皇兄忽然拔出身旁侍卫的佩剑,毫不犹豫的刺向苏陌尘。

她惊呼着立即挡在前面。

“皇兄不要。”

苏陌尘一把拉过她藏在自己身后,皇兄震惊,手上剑一偏,划伤了苏陌尘的手臂。

他没躲。

皇兄因为身体孱弱,并不能习武。

而苏陌尘,乃是大燕第一高手。

她看着他手臂上鲜血渗透了白衫,顿时慌了手脚,一边吩咐人拿药一边指责皇兄。

“皇兄,你怎么可以不分青红皂白就拔剑相向?他…”

苏陌尘握住了她的手,对他摇摇头。然后掉头看向面色冷肃眼神少见阴沉的皇兄,“公主无辜,一切都是微臣所迫,殿下若要责罚,微臣毫无怨言。只是,但望殿下一切以公主名声为重。”

她见他要将一切罪责揽在自己头上,顿时急了。

“不是这样的…”

皇兄却讥笑一声,向来温和的眸子闪烁着怒火。

“你现在知道要以她的名声为重了?苏陌尘,她现在还没嫁给你。你这样对她,让她以后如何做人?”

她想解释,却触及皇兄暗沉复杂的眸子时无言以对。

皇兄的剑指着苏陌尘的喉咙,只要稍稍向前一分,他就一命呜呼。

她急得红了眼,却听皇兄低低的问:“凝儿,你是不是…真的…非他不可?”

不知为何,她觉得皇兄的语气有几分说不清的异样。

她咬唇,用力的点头。

“嗯。”

皇兄身体微微摇晃,几度欲言又止,终究只是什么话也没说。手中长剑向前一递,她以为皇兄依旧不肯放过苏陌尘,立即扑过去。却不想他拿着剑的手忽然一偏,刺入了身侧侍卫的腹中。

血,顺着剑尖滑落。

那个侍卫惊恐的睁大眼睛,慢慢的倒了下去。

她惊在原地,“皇兄…”

皇兄面无表情,丢掉剑,转身离去。

那是她第一次看见皇兄杀人,却是为了帮她掩盖她和苏陌尘的‘丑事’。

看着皇兄离去的背影,她蓦然红了眼眶,跪了下去,低低的喊。

“皇兄。”

苏陌尘蹲在她身边,拥住她。

皇兄顿住脚步。良久,才轻轻道:“我来,只是想告诉你。今天一大早,容昭进宫,请辞离开。他是为你而来,于公于私,你应该去给他送行。如今看来,还是算了吧。”

容昭!

她浑身一震。

他却已经大步离去。

后来,她听说皇兄回去后就吐了血,病倒了。

皇兄先天不足,太医早就断定活不过二十岁。然而有了神医归离以及她多年来日夜苦修医术精心照料,皇兄已经活到二十一岁。父皇母后看在眼里,心中有了希望,她也坚信只要她努力帮皇兄调理身体,皇兄一定会长命百岁。

在那之前,皇兄已经很久没有犯过病了。却因为她而气得吐血,直至离世。

她痛不自已,悔恨交加。

皇兄明明提醒过她的,明明早就告诉她,不要太信任苏陌尘。她却一心沉迷那个人冰山面容下的温柔而将皇兄的叮咛抛到九霄云外,眼睁睁的看着他害死父皇母后,夺了她家国江山,逼得她走投无路*而亡。

连带着,腹中还未满两个月的胎儿,也化作血水流逝。

……

叶轻歌躺在床上,睁着空洞的双眼。

皇兄出生在一个动荡的年代,彼时藩王势大,父皇初登大宝,大力整顿朝纲,本因与历代帝君一样,为平衡朝堂而纳后妃。然父皇对母后一往情深,不愿辜负,间接导致本就不平静的朝堂更加分崩离析,党派渐多。

偏偏彼时周边小国不安稳,时常挑衅。

那些年,父皇几乎年年征战。

皇兄便在那个时候出生,母后因怀着皇兄的时候为人所害,致使皇兄出生便先天不足病体孱弱,时常缠绵病榻。

然皇兄智慧天纵,胸有丘壑,是大燕臣民众所周知的神童。

两岁赋诗,三岁舌战百官,五岁参与朝政,生生将当时一团浆糊的朝政慢慢拉入正轨。肃帮派,斩奸臣,整军队,强国力。

百官朝臣,无一不对皇兄心悦诚服。这也让前线作战的父皇心怀安慰,连连传来捷报。

那年冬至,父皇准备领兵还朝。然,天不遂人愿,北方大旱,颗粒无收,百姓饿殍遍野,死伤无数。祸不单行,北境刚被震慑退兵的沽涅小国伺机而动,想趁此拿下焕城,扩充兵力为日后攻打大燕做准备。

与此同时,盘庚大燕边境的其他小国亦蠢蠢欲动,结盟准备瓜分大燕。

彼时母后即将临盆。

接二连三的消息传来,父皇焦头烂额。

就在这时,五岁的皇兄再一次显露他的军师政治才能。先派人去慰问距离焕城最近的藩王信王,伺机取其首级,陷害沽涅。传递消息至各地藩王,并且刻意制造藩王之乱,利用藩王们的惶然多疑之心让他们团结一致,打散沽涅等小国的联盟。

彼时各大藩王本为父皇心病,正好借着这个机会借力打力,各地藩王和作乱的小国两败俱伤。

然藩王虽是父皇心头大患,毕竟是本*事力量重中之重,不可一力拔出,自断臂膀,否则北齐西周等大国必定闻风而动,届时大燕亦有亡国之威。

信王和武王死后,皇兄便从南境集结兵力,命身为淮安侯的舅舅接掌兵权,对剩下几位藩王恩威并重齐心协力共抗敌军。

几位藩王感念朝廷恩德,自然恭顺敬之。

那是惊天动地的一战,战场厮杀满天,血流成河。

即便捷报日日传来,但边境依旧未平,北方大旱还未解决。彼时战乱已久的大燕国库已空,再无赈灾之银。

正在此时,她出生了。

而三年未曾蒙受上天雨露的北方突降大雨。

父皇龙心大悦,又听钦天监言,天降贵女,大燕之福,故而觉得她是福星转世。当即便以大燕国号为名,加一‘宸’字,作为她的封号。

寓意尊贵,不可侵犯。

天降雨露,百姓喜极而泣。

母后带头捐出所有首饰,减免宫中用度,号召各大贵族富商在此时也齐心协力,共同出资捐款,总算渡过了这场天灾。

父皇便彻底平定北方战事,一连歼灭几个小国。考虑到如今大燕元气大伤不宜再战,便不再和还保存有实力的沽涅继续战争,只是迫使对方签署了附属国协议,年年进贡大燕。

第二年春,父皇还朝。

而皇兄,也因殚精竭力病倒,太医说不可再操劳,从此后一年到头几乎都躺在床上以药续命。

母后赈灾有功,再加上生育一子一女都是大燕功臣,再未遭到大燕朝臣质疑,也未有人再提议父皇纳妃。

一切,都在朝好的方面发展着,除了再不能下榻的皇兄。

……

她记事开始就听无数人说过皇兄那些功绩传奇,从小便喜欢呆在皇兄身边,兄妹感情甚笃。

两岁那年,父皇欲彻底肃清藩王,大军压境,再无回天之力。惠王出谋划策,派人刺杀皇兄扰乱君心,使其无暇他顾。众允,花重金雇天下第一杀手无命,在父皇寿宴上伺机对皇兄出手。然而还未靠近皇兄,就已经中毒倒下。

只因皇兄在地毯上放了毒,并不致命,却可以放倒一个绝世高手。

至此,无命被皇兄收服,做了他的暗卫首领,改名流渊。

那是她幼小记忆里皇兄唯一一件并非从他人口中听到的传奇,而至此,再无延续。

三岁那年,苏陌尘以十岁之龄拿下文武状元,自此继承皇兄的绝艳传奇。那是继皇兄之后,大燕第二个人所共知的天才神童。

皇兄曾说,苏陌尘其人,智慧天纵,心机深沉,若是身在贵族,早就名扬天下。一切只待时机,雄鹰必定翱翔天际,建不世功勋。

她第一次见苏陌尘,是在御书房。

彼时她坐在父皇怀里,看着那少年墨衣白发,眉眼一片冷淡。长长的眉没入鬓角,仿佛春日斜夕阳余晖霞彩的柳枝,目色似晶莹的雪,琉璃不及其分毫。

那样玉质风雅,天生风华。

自小身在皇室,父皇儒雅如仙,母后倾国倾城,皇兄虽然身体不好,却完全继承了父皇母后的优良基因,生得一副好颜色。

所以即便后宫无妃,她却见惯了美色,却依旧为这少年难得的冰雪气质而惊艳。

三岁的她坐在父皇膝盖上,脆生生道:“父皇,我要他做我的老师。”

彼时她以为,这天底下没有人可以拒绝她。因为她是大燕最尊贵的公主,因为她是皇室的娇娇女,只要讨好她,前途无量。至少比在朝中拼搏应付那些黑暗阴谋要轻松得多。

然而苏陌尘是个例外,他甚至没有看她一眼,不卑不亢道:“臣出生微陋,恐辱公主尊贵之身,不妥。”

口中说着谦卑的话,他神情却依旧那般淡如远山,隐有高洁自傲之态。

她悠然微笑,“英雄不问出处,流氓不看岁数。苏大人小小年纪能力战众多应试考生,在文武两科均拔得头筹,此等奇才,大燕立国至今,从未有过。由此可见,出生微陋不代表才疏学浅。这满朝文武,世家勋贵,有谁,还比你更适合做本宫的老师?”

苏陌尘这才抬头看着她,一双眸子依旧底定如渊,看不出表情。半晌道:“臣不识宫规,不懂教义,克己守严,亦累极他人。故而,若臣为公主之师,恐伤公主贵体。”

她又笑了,“你这是在讽刺本宫吃不得苦么?”

她从父皇膝盖上跳下来,慢慢的走到他面前。他比她高太多,是以她要努力仰头才能与他对视。

“本宫是公主,你是臣子。本宫是君,你是臣。但是,此时此刻,本宫却要仰视你。”

他眸光几不可查的微微一动,终于低头。

她双手一摊,洒然一笑,眉间微微傲气。

“苏陌尘,一举夺下文武状元没什么了不起,那只是个开始。本宫看得出来,你有鸿鹄之志,将来必大展宏图。大抵你觉得本宫不过只是一个被宠坏了的千金小姐,肆意洒脱任性蛮横,为所欲为。但是本宫告诉你,今日本宫让你为师不是一时起兴。本宫要让你知道,女人并非一无是处。你今日可以俯视本宫,因为你的高度占了优势,以及你的尊严和傲气让你不屑与本宫一个小孩子为伍。可是本宫要让你记住,总有一日,本宫会让你心甘情愿臣服仰视本宫。有本事你今日就接下本宫的挑战,让时间来证明一切。让本宫一辈子仰视你,否则你就是个顾影自怜自我感觉良好的伪君子和懦夫。”

那一瞬间她明显看见他波澜不惊的眸子破开一道光,似冰封的雪山,从山底开始裂开。虽然只是很小很小的缝隙,不足以撼动整座冰山,但足以惊心动魄。

良久,他道:“好。”

一个字落下,两人的命运就此改写,从此一生爱恨痴缠,无休无止。

……

彼时的她,只是想亲眼见证,这个能得皇兄和父皇如此赞扬的少年,到底会有如何绝艳的传奇风华。

苏陌尘果然不负她所望,那几年里,尽情展现他的才能和智慧,续写并替代了皇兄的传奇。

五岁那年,已经休养生息多年逐渐强大的沽涅意图脱离大燕的桎梏,苏陌尘料敌先机,潜入沽涅利用沽涅皇嗣之争搅乱朝堂内政,并埋下经济隐患,致使军资空乏,大军未行,粮草短缺。

父皇下令出兵,花了一年,终于灭了沽涅。将这块盘庚在大燕要道的心腹之患彻底铲除。

父皇龙心大悦,当即要封苏陌尘为异姓王。

她阻止了,只因苏陌尘本非世族出生,而稍有功勋便破格晋级至王,于理不合,更甚者或许会让朝臣轰动,影响朝政。

在这一点上,皇兄和她意见一致。

父皇思索良久,终究打消了这个念头,封苏陌尘为丞相。

其实她没告诉父皇,她不希望苏陌尘为王,不希望他带兵离京,只因,她想亲眼见证他未来更多的成就,以弥补那些年因未曾出生而错过关于皇兄的那些神话般的传说。

或者是先入为主的观念,亦或者苏陌尘那般智冠群雄才华惊世以及那些年的点点滴滴在她心中种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以至于她在幼年的时光里,那般不可思议而理所当然的爱上他,以至于对其他人视而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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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岁那年,北方洪灾。他请命救灾,她义无反顾站出来,坚决的要陪同他一起去。父皇一怔之后当即斥责她胡闹,她却十分坚定的说:“我没胡闹,父皇,儿臣是认真的,求父皇成全。”

“不行。”

父皇断然拒绝,“此事不可儿戏,你一个九岁孩童懂什么?去了只会添乱不说,自身安全也没保障,朕绝不答应。”

“父皇——”

她砰的一声跪了下来,在父皇震惊心疼的目光下固执道:“父皇,我知道您担心女儿,可我不止是您的女儿,我还是大燕的公主,我姓秦,大燕的百姓都是我的子民。如今我的子民有难,我怎能袖手旁观在皇宫里高床软枕锦衣富贵?”

父皇震动,声音软了下来,去扶她起来。

“朝廷大事自有父皇和大臣们商议解决,你…”

“父皇是不相信女儿么?”她抿唇,神情依旧执着。“父皇,您还记得女儿的封号是怎么来的吗?昔日北方旱灾,女儿出生那一日突逢雨水甘露,救活无数百姓,故而民间称女儿为神女活菩萨。可女儿这么多年深宫未出,更未曾踏足民间为百姓做丝毫的贡献。不过就是摊上一个好时机好出身才得到这么多名不副实的称赞。这些年来,女儿享誉百姓尊荣,心中惶惶不安。如今北方再次洪灾,女儿岂能再坐于深宫什么都不做?既然他们奉我为神女,我就应该履行我的责任。为君者,当以百姓为重。父皇,这是您从小教导儿臣的,您还记得吗?虽然我是一介女儿身,无法参政军国大事,亦不求立功德,但求凭借一己之力,造福一方百姓,否则,此心难安。”

“女儿心意已决,但求父皇成全。”

……

父皇终究还是答应了,临行前父皇对苏陌尘千叮呤万嘱咐,一定要保护她的安全。然后她看见苏陌尘泰山压顶而面不改色的容颜微微皴裂,几次欲言又止,随后转身离开。

她站在他身后,微微勾起了唇角。

那一次洪灾很严重,死伤两万多人,到处一片狼藉,哀嚎四起。

她一直跟在苏陌尘身边,做不了大事,但她至少可以为百姓治病熬药,施粥援救。

随行的大臣婢女们自然是不能看着她一个娇贵的公主如此屈尊下跪,纷纷让她去休息。但她怎么会听?一番劝说无效后众人无奈,只得时时陪在她身边帮忙,生怕她伤到一丁点。

苏陌尘最初原本是不怎么管她的,大抵还是觉得她逞一起之气罢了。况且他要督监河堤,引渡洪水,没空理会她。但在她不眠不休七天终于体力不支晕倒后,他踏进了她的房间,在她的房间坐了一夜。

很多年以后她才知道,那一晚她一直抓着他的手,口中喃喃呼唤着她的名字。

人在最脆弱最无助的时候往往会下意识的呼唤自己的亲人,第一个人通常是母亲。然而那时,她在那般情况下,呼唤的是苏陌尘。

彼时她不知,就算知道了大抵也不明白这代表着什么。

很久很久苏陌尘才告诉她,那晚她抓的不是他的手,是他的心。

……

灾患解决得差不多了,然而意外陡生,阙河决堤,大水淹没了整个村庄。苏陌尘留下侍卫保护她,自己带着一队人马急匆匆赶去。她从床上跳下来,不顾所有人反对,也跟了上去。

洪水泛滥,家园转瞬成为废墟,惨不忍睹。百姓们坐在地上,呼天抢地的哭泣。

她到处打听苏陌尘的下落,等到了阙河的时候,周围已经被官兵给围住,远远看去,洪水如猛兽,将山壁冲垮。苏陌尘带着侍卫将那些快被洪水冲走的人一个个救起来。他衣袂飘飘如雪如云,身形闪动间恍若踏云而来的仙人。

即便是这个时候,他眉宇依旧一片冷清自若,毫无慌张失态。

那是她第一次看见有别于他在皇宫中教她习文学字的淡定雍容和在朝堂上从容不迫不卑不亢静若止水以及教她舞剑之时行云流水的模样,那般肆意那般飘逸那般洒脱又那般优雅而优异。

他微转的眉目似雪霜浸染,那双眸子黑夜般的深沉,凝定若初。被他那样看一眼,只觉得浑身冷到底,却又撞击灵魂般的悸动。

她看着他,一瞬间心里涌过难言的情绪,像是被什么填满,又像是灵魂的欠缺,亟待充盈。

他偶尔一转身看见了她,顿时目光一凝,飞身而来。

“谁允许你跑这儿来的?回去!”

他语气严厉,没有半点身为臣子对公主的尊重和敬畏,甚至还有几分焦灼的怒意。

她却咧嘴微笑,“我奉命来救灾,如今阙河决堤,百姓死伤无数,我怎能心安理得的呆在屋子里什么也不做?岂不愧对父皇对我的期望?”

他抿着唇,冷冷看着她。

“公主心怀百姓是好事,只是如今宫主贵体抱恙,不宜劳行,否则病情恶化不说,还会连累他人。微臣奉皇上之命保护公主安全,就不能让公主任性而为。来人,护送公主回去,若有任何闪失,提头来见。”

“是——”

侍卫上前,被她打断。

“等一下。”

她仰头看着准备转身的苏陌尘,有些咬牙切齿。这个人说话能不能不要这么毒舌?明明就是关心她,偏偏要说这么难听的话让她心里不痛快。

“苏陌尘,你虽是布政大臣,但本宫好歹是公主,本宫想做什么,岂有你干涉的道理?”

这话就有些重了,侍卫上前的脚步顿住,然后退了下去,跪在地上。

苏陌尘依旧没回头,前方洪水滚滚如流,狂肆的风吹起他宽大衣袖咧咧声响,如墨的发丝飞扬如星,飘飘逸逸如雪点梅。

“是,您是公主,微臣无权干涉您的任何决定。”他的声音冷而静,像冰雹打在巨石上,发出冷冽的铿锵之声。

“只是您金樽玉贵,若伤了分毫,届时陛下雷霆之怒,这里的人都不能活。”他慢慢转身,目光如冰雪,“您确定您是来救灾而不是连累他人跟着您血流成河横尸遍野?”

她呼吸一滞,“我…”

苏陌尘不给她说话的机会,声音更加冷漠。

“您是公主,您有任性有蛮横有无理取闹有为所欲为的资本,可他们没有。”他目光落在她身后,“他们只是生活在社会底层的老百姓,是为人鱼肉的低贱之人,包括您的婢女侍卫。您可以高风亮节义正言辞的逞一时之气下去救人。到时候无论生死与否,您都会得到所有人的赞誉,流芳百世。而他们,却要因保护你不力而丧命。这就是您口中的大义,这就是您的仁慈,这就是您所谓的要为百姓谋福祉?您确定您是来救人,而不是来捣乱的?”

她呆呆的看着他,胸中所有的话就这样被生生堵住,吐不出也咽不下去。他的眼神冷静而理智,带三分讽刺七分漠然,依旧如故的那般疏远高冷。像生长在雪山之上的冰莲,一寸寸冻结的美丽,却让人近乎失魂。

忽然一声撕心裂肺的嘶喊打断了这一刻尴尬而沉凝的气氛。

“我的孩子——”

她悠然转头,只来得及看见洪水卷走一片衣角,一只手伸出来,无助的求救。然后她身子就被人提了起来,不带任何怜惜和温柔的扔了出去。耳边风声闪过,苏陌尘已经消失去救那孩子。

“公主…”

侍女接住她,“您没事吧?”

她推开侍女,看着他已经跳入河中,水的冲力很大,刹那间又有人被卷走。他一伸手将那孩子捞在怀里,还没飞身而起,岸边最后堤坝再次轰然塌陷,更湍急的水流一股脑儿的朝着他涌过去。

她惊叫一声,飞身扑了过去。

他于飞溅的水花中抬头,刹那间眸光风起云涌。震惊,恼怒,以及,微微的担忧和害怕。

“把孩子给我。”

她全身已经被水湿透,对着他大喊。

来不及思考,他将怀中那孩子塞给她。

“你若再敢下来,我就让人把你送回皇宫去,永远别想踏出宫门半步。”他一挥袖,强劲的力道带起她朝后飞跃而去。

她只来得及回头,看见他又跳进洪流中,去救其他人,嘴角却勾起淡淡笑意。

忽然不知哪里传来的一声轰然之声,伴随着侍女侍卫们惊恐的惊吼声和背后他焦急近乎震怒的低吼,像龙卷风将她整个的卷住。

肩头一痛,血液晕染在水中,转瞬就红了一大片。

她用最后一丝力气,将怀中的小男孩儿按照记忆的方位,扔给他的母亲,然后再也支撑不住,晕了过去。

背后是他冰凉而灼热的胸膛。

失去意识的最后一秒,她恍惚间看见他双眸似冰雪破裂,狂风暗流席卷而过。

……

不知道昏睡了多久,旁边不停的有杂乱的脚步声响起,隐约有担忧的哭声,然后又是熟悉而冰冷的斥责声,随即那些人全都走了。

一只手搭在她的肩头上,似乎有些犹豫和顾忌,最后终究将她肩头的衣衫褪去。

丝丝凉凉的痛透过肩头传递心上,她于睡梦中皱了皱眉。

给她上药的那只手顿了顿,“很疼么?”

熟悉的声音,却是她不熟悉的语气,带几分温暖和淡淡担忧。

她挣扎着,终于睁开了眼睛。虽然很疲惫,意识也有些模糊,但她知道,在照顾她的人是他。

“苏陌尘。”

在皇宫里的时候她会规规矩矩教他先生,下了课堂她就直呼他的名字,无论何时何地。

“嗯。”

他已经习惯了与她之间这种默契的交流方式,又继续给她伤药,这次没有犹豫,但还是刻意放轻了动作,尽量不弄痛她。

“你被塌陷的壁垒砸伤,三天之内不能下床。”上好了药,他抬头看着她,目光又恢复了往日的温凉,含几分刻意的嘲讽。“也就是说,公主,因您一人,耽误了我们的归期行程。”

她苍白的笑,眼神晶亮有神。

“苏陌尘,你一天不对我冷嘲热讽你就要死是不是?”

“公主殿下,您一天不和微臣作对您就不开心是不是?”

他娴熟而漫不经心的抵回去,姿态却依旧那般从容和散漫,丝毫也不小气扭捏。

她被他气笑了,忍着肩头的伤,道:“灾情还未稳定下来,你敢回去么?父皇让你保护我,我现在却受了伤,我看你怎么跟父皇交代。”

他半点也不惶恐愤怒,凉凉道:“是,公主您舍己为人,不惜以己身冒险。不过还好,总算将那个孩子救了起来,也没浪费您一条胳膊。那孩子的母亲可一直跪在外面磕头感激您呢,这一带的百姓听说了您的事迹,日日烧高香盼着您醒来。微臣瞧着这势头,等以后这里重建了,怕是他们会捐资给您打一座雕像以谢后人呢。”

她呆了一呆,自然听得出他语气里的嘲讽,却挑眉,笑得十分得意。

“怎么?丞相是觉得本宫抢了你的功劳?心有不虞?”

苏陌尘已经站了起来,“既然公主已经醒了过来,那就好好休息,微臣这就去唤您的婢女进来为您包扎。”

她嗤笑一声,“我伤在肩膀上,刚才你已经脱了我的衣服给我上药,这时候又装什么正人君子?假清高。”

苏陌尘脚步一顿,面色有刹那的起伏变化,随即恢复冷静,淡淡道:“权宜之计,情非得已罢了,公主若要计较,微臣无话可说。”

“你——”

她被他的软硬不吃气到了,撑起身子就要坐起来,却牵动伤口,痛得呲牙咧嘴。

苏陌尘悠然回头,眸光微沉,大步走过来,在她身上点了几下。

“你不要命了是不是?”

她痛得泪水在眼眶打转,却始终咬牙没哭出来,倔强的看着他。

他低头望着她,终是无奈的叹息一声,一挥袖将旁边的纱布绕在手心,三两下就将她的伤口给包扎完毕。

“以后别这么任性了。”

他的语气竟然难得的温柔,像沉静在温水中的冰,一点点融化,然后一时时浸入了她的皮肤缠绕进她的心扉。

她忽然抓住了他的手,眼前模糊神智却异常清醒。

“苏陌尘…”

他坐在床边不动,低头看着她。

“公主还有何吩…”

“你娶我好不好?”

他一僵,她却似乎毫无所觉,继续说:“等我长大后,你娶我好不好?”

沉默,死一般的沉默在两人之间散发,空气里漂浮着沉凝而诡异的因子。

良久,她眼神一暗,松开了他,面上一抹苦笑。

“当我没说。”

她终究还是没自己想象的那么勇敢和坚强,甚至都害怕从他口中听到拒绝。她太清楚苏陌尘的为人,那样一个人,不畏皇室权贵,十三岁就已经成为少年丞相,多少人趋之若鹜,他却依旧无动于衷。只要他不喜欢,即便高贵如她,也不能入他的眼。他不喜欢,就会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拒绝,不会有任何的犹豫。

而他此刻的沉默,只是无声的拒绝而已。没说出口,只是因为怕她因此遭受打击伤情加重罢了。

苏陌尘,你的确够狠。

“我累了,你出去吧。”

脑子一团模糊,忽然觉得身体好热,额头起了微微的汗,伤口好像比之前更痛了。

她咬着唇,努力不让自己呻吟出声。

他却已经发现。

“公主?”

她不想应答,然而疼痛和无力感越来越重,他的呼唤声也微微提高,甚至有了几分焦急。

“你发热了。”他沉着脸,扶她坐起来,单手抵在她的背上准备给她输送真气。

她气若游丝,鼻尖萦绕着全是他的气息,让她恍惚间有些痴迷,又想起他刚才无声的拒绝,心头又有些酸,到底是不甘心,靠在他怀里轻声询问:“苏陌尘,你是不是讨厌我?”

他不说话,真气自他掌心中缓缓流入她身体。

她自嘲一笑,“也对,我以公主的身份强行让你做我的老师,又总是和你作对,你怎么会不讨厌我?”

“好。”

他在她身后,忽然开口。

一个字,简洁明了,向来是他的风格。

她怔了怔,半天才反应过来他是在回答她之前的问题。一瞬间有些不敢置信,心底更涌起惶惑的喜悦。

“你…你说什么?”

他收了手,扶着她的双肩,让她靠在他怀里,脸上表情已经有刚才刹那的波动恢复平静。

“我答应你,等你长大后娶你为妻。”

接天而来的喜悦在她胸口涌动,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甚至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他唇边勾起浅浅的笑,衬着那一双洁若冰雪的眸子,惊艳得让她快要窒息。

“但前提是,你得好好活着。”

飞到十万八千里的理智刹那回转,似乎丧失的力气也在那一刻全数回到了身体内,连肩头的伤也不痛了。她急急而兴奋道:“你说的是真的,没骗我?”

“君无戏言。”

那一夜她枕着他的冷香入眠,模模糊糊中他感受到他冰凉微热的指尖落在她脸颊上,声音呢喃若梦。

“阿凝…”

翌日醒来,却谁都没有再提昨晚的事。

她以为那只是他迫不得已的安慰,他以为那只是她年幼无知的冲动。

……

两个月后,北齐来犯,气势汹汹,边关危急。他请命出征,父皇答应他若得胜归来为他指婚。满朝文武,勋贵之女,任由他挑选。

他低头谢恩。

她偷偷出宫去见他,很想问那晚的承诺算不算,但骨子里的骄傲让她无法开口。只道:“你真的要接受父皇给你的赐婚?”

他淡定饮茶,眉眼波澜不惊,只抬头看了她一眼。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那一刻他的眼神有些深,刹那又恢复了平静。随后他道:“陛下隆恩,臣不敢忤逆。”

她一口气憋在胸口,却忍着不发,脸上洋溢着笑容。

“那本宫就等着丞相大捷归来,定当求父皇母后给丞相择一门好婚事。”

回宫以后,她看着镜中那张美丽却稚嫩的容颜,气得一挥袖,满地碎片。

那一夜,她抱着膝盖缩在床内侧,默默哭泣,第二日便感染风寒一病不起。

第二日,他出征,她惊坐而起,不顾一切的追出城门,站在城墙上,看着远去的浩浩大军,高声呐喊。

“苏陌尘。”

城门口的人很多,淹没了她的声音。然而她知道,他听得见,因为他乘坐的轿子明显停了下来。

半晌,她看见他掀起窗帘,从车窗微微探头看她。

她欣喜,大声说:“你要早点回来,我等你,等你大捷归来…”

他抿着唇,隔着数百米的距离看着她。

彼时她病体未愈,又逢秋末初冬,天气微冷,她很快就冻得脸色发白,哆哆嗦嗦的颤抖,却强撑着不愿倒下。直到他放下帘子,马车再次缓缓启程。

她看着他越走越远,泪水模糊了眼眶,口中还在喃喃自语。

“我等你回来…”

回来…娶我。

她笑着,方才刻意忽略压制的疲惫便凶猛而来,她再也不堪重负,晕倒了。

……

那一战打了快半年,直到第二年初春才回来。他不负众望,大胜而归,与北齐签订了同盟条约。

也正是那一年,她认识了容昭,开始了三个人纠缠不休的恋情。

容昭…

想起这个名字。

叶轻歌满心的苦涩和怅惘。

突然便想起那句话,只恨相逢未嫁时。

当年被她拒婚的容昭,是否便是如此心境?

她识人不清,得此报应。

而容昭,从头到尾才是最无辜的那一个。

闭了闭眼,泪水自眼眶落下。忽然察觉有异样的气息,她猛然惊坐而起。

“谁?”

她下了床,打开门走出去,举目四望,眼神悠然凝定。

夜色宁静,疏影横斜,月色打下来,拉下葳蕤丛林旁一道黑色的影子。

他负手而立,并未回头,侧脸干净如玉,紫色华袍在月色下斑斑显影,有一种低调的奢华。

容昭。

居然是他?

正想着要不要上前打招呼,眼前人影一闪,容昭已经来到她面前,并且迅速的抓住了她的手腕。

“你会武功?”

------题外话------

解释一下哈。这一章采用的是分段回忆,不知道大家看明白没有?先是皇兄发现女主和苏陌尘有了肌肤之亲,然后帮她掩藏,回去后就病了,没多久就病逝。之后就是女主发现自己怀孕,搬出宫住,然后就是宫变,她*而死,再重生成为叶轻歌。

明天回京,女主又开始大展拳脚了。

那啥,我想我有必要解释一下。女主上辈子和苏陌尘的确有肌肤之亲,不过那是有原因的。嗯,再次强调,苏陌尘真的不是渣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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